退守汉江及首次回国

刘水清 

    1951220号,我调二营任副营长。

    当时,为有效阻击向北进犯的美军,我军全部撤至汉江以北组织防御。二营作为团预备队,集中在距离江边我一线阵地约十六、七华里的仁集里附近,任务是在前沿被敌突破后,向敌实施反冲击。

    沿江我军一线防御阵地地形开阔,部队当时主要的任务是每天天黑后到汉江边挖掘反坦克壕,反坦克壕挖好后,上盖松树,再以稻草覆盖,最后把砂子洒在草上,与江边沙滩混为一色。每一个反坦克壕的挖掘工作必须当夜完成,否则第二天就会被江对面88.3高地上的敌人发现。

    原来我军防守的汉江南岸88.3高地,几天前主峰被敌人偷袭,为支援88.3,部队不惜一切代价,几乎使用了所有的武器,配属二营的团直炮连迫击炮二排在排长秦海光率领下,在壕沟里用迫击炮轰击着攻击88.3高地的敌人,由于迫击炮射程所限,不能对敌人造成有效地威胁,营长决定让迫击炮到距江边更近的稻田里发射。那是一片暴露在敌视野下的开阔地,直接受到敌大口径机枪、飞机及炮火的威胁,把炮位架在这个地方,我们的战士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英雄排长秦海光和英雄的二排战士们,视死如归,坚决执行了营长的命令,秦排长率领二排战士扛着炮,跳出堑壕,把迫击炮架在了开阔的稻田里,可是炮弹还没打上几发,敌人的炮火就将迫击炮位覆盖,包括秦海光排长在内的全排大部战士英勇地牺牲了。他们执行命令重于生命,向敌人展示了我军指战员大无畏的英雄气概,他们死得光荣!

    尽管部队尽了最大的努力,但在敌我兵力及火力相差悬殊的情况下,部队最后不得不放弃对88.3的防守,将伤亡过半的二连撤过江北。

    由于88.3高地落入敌手,江北我团阵地被88.3高地上的敌大口径机枪、火炮、坦克炮所控制,我军白天被迫转入地下,挖壕工作只能在夜间进行。

    反坦克壕挖好后,接着又开始挖遍布整个防御地区的交通壕,工程任务十分艰巨。和挖防坦克壕一样,我们当天夜里必须完成作业计划规定的工程,交通壕的标准是口宽1.2米,底宽0.7米,深度2米,每天晚上要完成一条两公里长的纵壕工程。就这样,我们白天睡觉,晚上就在敌人的眼皮底下和他们玩起了捉迷藏。由于我团阵地前沿均是毫无遮拦的开阔地,交通壕一夜变一个样,敌人看得清清楚楚,自然也会想像到每天晚上我军会有多少兵力在这里挖掘,所以一到晚上,敌人经常向我军阵地突施冷炮,以骚扰我军行动。尽管敌人的冷炮没有准确的目标,却也是威胁我军的主要杀手。有一天,天刚朦朦亮,已经收工的战士们站在壕边,有的抽烟,有的谈笑,大家在用自己所习惯的方式,释放着一夜工作的辛苦和疲劳。我站在壕边等着各连收工,突然就听得江南敌一个炮群“通、通”响了一阵炮,我急忙把棉帽耳掀起来听弹道的声音,就听无数颗炮弹拖着长长的啸叫,向我营施工位置飞来。我一听不好,急忙大声喊着“快进交通壕隐蔽”,就和战士们一起跳进交通壕里,但有几个战士却满不在乎地站在壕边上,刹那间,七八颗炮弹就从空中砸了下来,爆炸声轰轰巨响,震耳欲聋,飞向空中的土块纷纷落入交通壕内,一阵刺鼻的血腥味陡然而起,没有进入交通壕的这几名战士瞬间被炸倒在地上牺牲了。

    由于我团坚决执行了上级首长的防御意图,克服了重重困难,使交通壕挖掘工作进展迅速,竟然使美军改变了进攻计划。据战后了解,敌人原计划渡江后主要攻击方向,是我团防御的正面,因为这里地势开阔,便于坦克和机械化部队运动,只要渡江成功,坦克就可猛插我防御纵深,那时将对我师、军防御造成严重威胁。后来就因正面防御工事构筑进展迅速,使敌人错误估计这个地区纵深兵力太多,因此放弃了这个进攻方向,改从150师与38军结合部突破。这也算一条经验吧!根据作战需要,指战员必须不顾任何艰苦疲劳,付出一切劳动,甚至生命,以顾全大局。

    完成全部防御工程构筑后,为加强前沿防御力量,团首长命令我率领二营六连为三营的预备队,准备一旦前沿被敌突破后,作纵深防御。

    六连为了在敌突破前沿时,能够有效地阻击敌人的攻击,利用夜晚在壕边构筑了一个机枪掩体,谁知第二天上午就被敌人发现了,一顿炮火把六连晚上辛辛苦苦构筑的机枪掩体炸得无影无踪。战士们望着被炸毁的机枪掩体,个个气的咬呀切啮,狗日的,你能炸,老子也能建,看你有多少炮弹。听着战士们的话,我忽然想到一个好主意,我马上找到三营长骆士奇,老骆,我们给美国人来个消耗战怎么样?” “哦!说说看。骆士奇同志很感兴趣,在无人设防的交通壕上和前沿间隔过宽的地区,构筑一些假工事,吸引敌炮,叫他们多浪费一些炮弹。骆士奇同志听了高兴地说:“好办法,今夜就干。” 他马上拿起电话向连队布置工作,我也要求六连在无人的交通壕边,连夜建十来个假工事。第二天,敌人果然上当,以猛烈的炮火对那些假工事进行轰击,好多假工事被敌人打蹋了。晚上骆营长对我说:真不错,应再多浪费他一些炮弹。 参加革命后,我平时最喜欢研究的是《孙子兵法》和我军的战术哲学思想。我深深地感到,当你对所学的知识能够融会贯通时,平时即使你不想它,需要的时候也会在不自觉中运用出来。这造假工事,不就是对兵不厌诈一次很好的诠释吗?往事如烟,现在想起不胜感慨之至。

    此时,汉江已经解冻,宽阔的江面已成为我军防御的天然屏障,敌人利用坦克直接从江面上向我防御阵地发起攻击的可能性已经很小,我们的防御压力相对减轻一些。一天,我团防御阵地右翼150师方向突然传来了激烈的枪炮声,骆士奇同志立即给4442营营长叶正声同志打电话,询问150师方向发生了什么情况,叶营长在电话中说具体情况不明,但据可靠消息,敌人已攻占江北我军部分阵地,并在汉江上架起浮桥,坦克正源源不断自浮桥过江。骆士奇同志的电话放下不久,师部就打来电话,命令三营和我率领的六连以主要兵力转向东边防御。我和骆士奇即命九连和六连进入东面防御阵地,并迅速修筑散兵坑和猫耳洞,抗击由150师方向进攻的敌人。

    美军过江后主要进攻目标是汉城,并未向我团防御地区展开,就这样我们与敌相持了两天,第三天,团部命令我率六连接替一营三连在土坪里的防务,掩护全团换防。我当夜即率六连赶至土坪里,接替了三连在土坪里的防务。黎明前,全团全部撤出一线防御阵地。

    天亮了,整个阵地上一片寂静,静得连自己呼吸的声音都听得那样的清楚。虽然平时天亮时,我们的阵地也是静静的,那是因为劳累了一夜的战士们,此刻已进入香甜的梦中,这静中蕴藏着无数鲜活的生命和无限的生机。而现在,曾经到处是战友身影的全团广阔阵地上,除了我率领的六连战士外,已空无一人。这遍布于广阔阵地上的交通壕,不正是与敌周旋的最好战场吗?我对战友们说,如果敌人此时向我们进攻,我们就在交通壕中与美国人打一场地道战,叫美国人尝尝地道战的滋味。中午,我接到当夜撤至东九陵地区的命令,天黑后,我率六连沿交通壕赶至东九陵与营部汇合。

    东九陵,是李氏王朝九个皇帝的陵墓,规模宏伟,遍地是苍松翠柏,古树参天。师指挥所前几天就设在这里,防空洞挖得处处皆是。各连安排好防务后,战士们就进入各自的防空洞中休息了。我和营长两人逐连查哨,战士们两个多月来终于可以第一次脱下大衣,不受风吹,安安稳稳地睡上一个好觉了,遍身的虱子、跳蚤也咬不醒他们,看着战士睡得这么稳,这么香,我真是从心里高兴。逐连看后,我和营长才回洞睡觉,我们也是疲劳极了!一觉就睡到第二天红日高照。当我走出防空洞一看,朝阳下的东九陵四周群峰屹立,秀色可餐;泉水虽已成冰,但泉眼仍不断汩汩潺流;九座巨大的古墓,相距非遥,中有小径,迂回曲折于树丛中,真是“曲径通幽处”、“山光悦鸟性”,如果不是打仗,这里应该是多么好的旅游胜地啊!吃过早饭,团里下达了回国休整的命令 。为使全国部队都能得到锻炼,由国内陆续调来不少部队,50军在过去的四次战役中功勋卓著,暂时回国休整,防御地域由26军接防。命令传达后,全营指战员无不欢呼雀跃。是啊!自赴朝参战,战士们从没有睡过一次好觉,每天面对的是战斗、行军、修工事,他们的确太疲劳了!太需要休整了!更别说是回到祖国了!我深深地理解战士们那发自内心的情感。然而,我的心情此刻却忽然沉重起来,我们就要回到祖国了,而那些曾经与我朝夕相处的牺牲在这汉江前线的战友却要永远地留在这里了!我不知道你们的家在哪里,也不知道还能为你们 做些什么。我默默无语地向着汉江方向,用心底的话向长眠在那里的战友们告别:亲爱的战友们,你们既

有多年与我共事的同志,也有我不认识的战友,你们为了朝鲜人民的独立和自由,献出了宝贵的生命!再见了!战友们,我会永远记住你们!

   1951年2月14日,50军全军一洗连续几个月征战的倦容与征尘,整队出发,挥师北上,真是“鞭挥金镫响,人唱凯歌还”。接近新义州市时,我们接到命令,全军过江回国休整,442团留鸭绿江口朝鲜一侧的龙岩浦附近地区海防 。

   4月11日,我营进入新区布防;15日,我率全团立功功臣二百多人,分乘四辆汽车,到安东市参加辽东省的欢迎大会 ;5月3日,50军为入朝牺牲的同志召开了隆重的追悼大会 ;6月23日,我被任命442团一营营长,25日,在朝鲜战争爆发一周年之际,我和全营见面;6月26日,五十军第二次入朝作战。

刘水清在朝鲜西海岸前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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